2015-03-01

趙來發:一時之選搞《學苑》

近日《學苑》備受談論,立場新聞也正在做【 五代學苑人】專輯。想起遠遊已六年多的發仔趙來發,連忙whatsapp他,叫他也寫篇學苑人文章應應景。奈何此君興趣特多,分身不下,只推搪說,要寫的,前些年拉雜寫過兩篇,不如由你整合,文字不用增刪,代我發表。遵命,但我任性地代擬聳動標題。

--------------------

我是這樣開始大學生活的 (2006-11-14)

在公共屋邨長大,父親是建築工人,家中有五兄弟姐妹。

1978年夏天那個暑假,特別忙碌。六月,考完大學入學試,便去插隊參加「金禧事件」,在別人眼中我是激進學生,示威請願,對初生之犢的我,只作等閒。

心中想只要成績好,若能考入貴族化的香港大學,對鄉親父老便有所交待,其餘的又算什麼,反正,考大學也不應如想像般困難。

結果在百忙之中,抽空去考了試,順利考入大學,大家對我的其他行為,便沒有話說。

其實,我當時最想去理工學院讀美術設計,但一念之間想到,如果給大學取錄了卻又放棄,會令節衣縮食為我準備學費的父母,傷心一世。

結果,我去辦了入學手續,繼而憧憬大學生活是如何浪漫,有沒有漂亮的女同學(我的中學是全男校),有沒有綠油油的草地(那時還是舊荷花池與Chem Lawn的最後歲月),有沒有說標準牛津英語的老外教授(當然有),諸如此類。

我參加了社會科學學會的迎新營,還和漂亮的女同學(是Wendy Lin),在今天已填海興建了馬場的沙田海灣泛過小舟,唱過情歌──感覺:Fantastic!

但有一天,在街上碰見高我一屆的同學(梁泰康),他塗了髮乳,穿了黑皮褸,像占士甸。我沒有大學舍堂收容,他便叫我由西環山下爬上陡峭的正街,到般含道一幢古老洋房(今天已拆掉),找一處叫「星火堂」的自辦舍堂(Mini Hall)落腳。

我便用個紅白藍膠袋把個人物品裝好,喘着氣叩門。一個相貎娟好但冷漠的高班女學姐(殷美玲)來應門,只說:「放下行李,自己去揀張床吧!」

住下才發覺,入住的學生,若不是學生會幹事,便是評議會主席,或學運老鬼之類。原來這是學生運動份子的「私竇」,但人總要有棲身之處,只好聽天由命。(住客有:文海亮,楊威寧,韋志堅,梁式玲,張璧濤,殷美玲,伍淑賢,黃妙容,雷小春,陳錦華,梁泰康等等幾十人和一隻貓。)

過了幾天,發覺忘記了去開學禮,但轉個頭來,我當選了新一屆學生會財務秘書,要去管理過千萬的學生會資產,雖然,我連自己的零用錢也管理不來。

大學生活──Well,從此不再很平凡吧!

後按:在七十年代以前,港大被譽為貴族學校,如果沒有獎學金或政府借貸,像我這類來自低下階層的學生,根本無法應付昂貴的學費與生活開支。然而,隨著大學平民化,到了七十年代中期以後,愈來愈多大學生來自公共屋邨,為這所古老的紅磚大學打開了新的章篇。

除了當過學生會幹事外,二年班時還當了"學苑"副總編輯。還記得那天,學生會落了莊後,無處落腳,便去圖書館流連,當我在圖書館正睡午覺,呂大樂(現為中大社會學教授)與張國昌(執業律師)來找我,問我有沒有興趣終止"潛水",結果我做了一年編輯工作,我們三人合作無間,敢稱是港大史上最強的編輯組合,但這一承諾.也預示了我以後半生的工作與事業-當一個窮編輯。

一起當"學苑"編輯的還有曾強(執業律師),林滿馨(執業律師),馮文基(職業不詳),吳子進(職業不詳),陳潔芬(呂大樂夫人),應耀康(某政策局副常務秘書)等。

也於是第二年又沒有讀書,到第三年才正式開始大學學業。最後靠背誦黃碧兒(現任禁毒專員)與黎偉聰(港大測量系教授)的功課,發揮短期記憶的功力,方能畢業。


昌少留言 (2008-3-19)
發仔:
無意中在網上找到你的網誌。
那次,因為要送大兒子去美國繼續修讀,所以未能出席上次學苑老鬼聚會,深感遺憾。
知道你患病,大樂去探過你,十分擔心。後來知道你已渡過一大難關,深感欣慰。
學苑的歲月,是令人懷念的黃金歲月。三更有夢、夢未碎時人已醒,但是,我的夢在大學畢業時已經提早醒了。那時準備畢業後,寫一部偉大的武俠小說,向金庸致敬。當時,還煞有介事,大樂幫我寫序,你幫我設計封面及插圖。到現在為止,每天都是營營役役,很多以前認為很重要的事情,已經一一淡忘。我還定期和Sunny 見面,談文論藝,但很多時候話題已經轉到股票和工作了。
最近,在高院上訴庭,見到紹強,他現在已經貴為資深大狀了。我還記得當年和他徹夜激辯馬克斯理論和唐牟的哲學,我問他還記得否,紹強說他已經忘記了。
還記得你從日本學畫回來,曾經說過日本京都的寺廟,最有唐風,亦最有禪意。過了那麼多年,我總算可以去京都慢慢細賞禪宗真意。人在寂靜環境下,可以追求更高境界,但是,一旦回到現實,可能爭強好勝之心,也是不止。我總是這樣想。
下次老鬼聚會,再慢慢細談。
昌少


Please call us radicals (2008-3-23)

回覆留言:

昌少:

稀客到訪,這幾天,我比較忙,所以沒有立刻回覆,對不起!

你的留言,使我深切體會什麼是少年子弟江湖老。

你當年的理想,言之鑿鑿,以你的能力,本綽綽有如,但我們都明白,一旦畢業,新的環璄,新的工作,很多之前的驕陽壯志,也會被雪藏塵封,多年後,我們偶爾記起,有些人會「的」起心肝把它實現,有些人只當如少年維特的煩惱。

當年,我也想過要寫一本關港大學生掌故的書,煞有介事,做了一番資料搜集,但跟著不知忙什麼,便擱置下來。

我還記得,那天學生會落庄後,我在圖書館睡覺,你和呂大樂來找我──是你倆人,還是大樂一個?落庄之後,我有點寂寞,覺得無事可為,一是專心讀書,一是去追女仔,或兩者一起做。

如果你們不來找我,我以後的人生,可能完全不同。當然,我命中註定要做《學苑》副總篇輯,寫作與出版,後來竟成為我的職業──因為在《學苑》寫文章,給《信報》林太看到,叫我們為《信報》寫專欄,便跟報業結緣,後來當政府行政主任不成,竟去《信報》做記者。是當時大學畢業生中當此職業的極少數。

當然,只是我懶,沒有你們那般積極去為前途籌謀,你去繼續攻讀法律,當了成功的律師,大樂則讀埋Phd,成為著名學人,我則要二十年後,才完成新聞學碩士,大概可以看出我的不濟。

我們當年三個人的組合,今天想來仍認為是一時之選(容許我自戀一下),我們三人性格不同,但都相信自己是精英,各擅勝場,誰當總編輯,其實也不重要,最開心的是一班志同道合的同學一起「表演」一番。

那一年,發生了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我們也上了人生的一課。

真希望我們有機會再搞一次出版。

我還記得競選Campaign時,你還「抽空」去跟Tina撐枱腳,真能擅用時間。我們都是St Johnnians,五樓兄弟,我又記得你的螢光襪和半夜筲夜的魚蓉麵,如今想來好像是昨天的事。

當然,乾懷舊有點濫情,但「玩悲春傷秋」、「玩文字遊戲」、「玩新感性文學」,仍是我們的強項。我只覺得,在畢業後,在過去一段日子中,我們都太忙碌,太多事要做,我還命運不濟,病了幾年,否則,我們可以做的事,豈止這些。

送你一段有趣的文字,就是我們競選《學苑》時宣傳文章,是同類文章的示範作品。今天讀來,仍覺得是高水準的宣傳文字,才情並茂,怎會是年紀輕輕的大學生寫得出來?我們的競選宣傳品是一張彩色的海報,不是常用的小冊子。

其實,我們都不是那樣感性,都是策略,為了選舉,真是無所不用其極,文章應是出自呂大樂手筆,起碼是第一稿,明顯地受當時的《號外》影響。

文章如下:

競選口號:平易近人,引人入勝!
鈕魯斯樓宣言
就從這句話開始:我們的不安感越來越嚴重了。
大學生活其實並不舒適。
理想的大學教育這個問題可以從下列的事實裡找到答案:不少同學早已放棄了他們作為知識份子的熱誠;試問有多少同學還抱有成為學者的期望,或者依然自信可以利用知識去造福社會?除了功課壓力之外,大概我們真的不可能對一所「知識超級市場」作出太多要求。
我們的日常生活似乎更糟。
從前的社交是面對面,今日是肩踫肩。上下課的的電梯再擠迫一點也無傷大雅,儘管混身不自然,們總比跟那些似是疑非的朋友討話題要好受。鈕魯斯樓的電梯響聲,我們享有貼身的親蜜,但匆忙的同學連頭也不想抬起來,為的避免一次貧乏的交談。
要改變這些情況,一半有賴於我們是否意識到改變的必要。
✽ ✽ ✽
我們經常提醒自己:這-已-經-是-一-九-八-○-年-了。
八○年代的社會問題肯定和從前的完全不同。
在政治方面,我們問:華資何時才完成吞併怡和,然後又在政治上大展甚麼拳腳?香港是否真的如傳說般在兩、三年間完成?香港人對這個問題應有怎樣的發言權?要怎樣改組我們的行政、立法兩局?
經濟方面:通貨膨脹、金價暴升之後又怎樣?我們是否只能無奈在等待下次經濟危機的來臨?
香港的城市危機(包括人口、環境、居住、交通、醫療福利等),已經成為我們日常中的一大部份,和社交場合的談話內容。
至於中國和台灣,我們的課題是:誰來經理?怎樣經理?
無論以上所說的是否令人充滿希望,或者只是焦慮不安,我們必須找出適當的問題去面對這個嶄新的年代。
老套的問題和陳腔的答案已不可能幫助我們應付這個新年代。
✽ ✽ ✽
我們不會這樣批評過去的學苑:脫離同學、關門辦報、泛政治化、理論化?
學苑曾處於長期的病態。
它不大似一份屬於港大同學的雜誌。
它缺乏一種時代感。
你可以翻閱整年的學苑,而不知道究竟七八年和七九年有什麼分別,這包括了校園內的狀況和社會上的動態。
我們要辦的是:一份一九八○年的港大同學雜誌。還有什麼比這件工作來得重要。
✽ ✽ ✽
Please call us radicals!
只有激進者才會主動、自覺、力求進取、努力創新、接受多種觀點、不迷信、不崇拜權威、敢於改變現實...。
所有新舊的保守主義,都與我們無緣,因為它們一成不變、墨守繩規、抗拒新鮮事物。
但並不要偏激。
我們最大的理想是:把學苑推進新紀元。
學苑的封面不可以港大人的面孔?
學苑要嘗試去直接報導校園和社會的新聞,掌握獨家的資料,組織自己的記者隊伍。
學苑為什麼不嘗試舉辦出版以外的輔助性活動,以加強校內的討論氣氛?
學苑的討論範圍不應設有禁區。
問題不是在於可能還是不可能。
而是要問:怎樣推行這些新工作。
我們不會承諾什麼驚天動地的突破,只會踏實苦幹,走上第一步。
還有什麼可以抑壓我們參與建設學苑的慾望?畢竟是難以抗拒的誘惑。
八○年一月八日晚


(曾堯按:今早心血來潮,以輕鬆手法懷念故人,也希望讓更多人認識這位《學苑》傳奇「老鬼」)
--------------------

附錄:

- 呂大樂:那年,1978
- 趙來發大學生活私小說 《青春的神秘院落》 (一) | (二) | (三-完)

沒有留言:

發佈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