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嘉瑩談紅樓夢

葉嘉瑩在一場題為葉嘉瑩評點〈紅樓夢評論〉的演講中，批評王國維《紅樓夢評論》，並討論《紅樓夢》和李後主詞在突破傳統上相似之處。

中國過去的小說，常常他們所寫的要不然就是歷史，要不然就是神話，要不然就是筆記小說，什麼傳奇雜記了，都是這個。可是只有《紅樓夢》是一部真正的創作。它不是依傍於歷史，也不是依傍於傳奇的奇聞軼事，而是真正的作者自己的感受、自己的體會。而且不只是感受和體會，他自己的反省他自己的觀察，所以，他跳出了中國舊傳統的小說的范圍。

如果從這一點來說，我認為《紅樓夢》的成就有一點和李後主相似之處。在李後主以前《花間集》裡邊的一些作品，那是歌宴酒席之間，寫給歌女去歌唱的歌詞，所以以詞的起源來說，詞對於詩是一種背離。因為詩歌的傳統是言志，所以詩所寫的是你自己內心你的思想、你的感情、你的意願。可是詞呢？在早期是寫給歌女去歌唱的歌詞。作者說詞裡邊所寫的不是我自己，不是我的思想感情。

可是從李後主就不然了，李後主經過破國亡家的變故以後，寫的是他自己，他自己破國亡家的感情悲恨。從李後主開始，把這個詞當做抒寫自己感情的一個新體詩了。

王國維說，詞到李後主眼界始大。他改變了那些歌詞的詞，成為士大夫言志的詩篇。什麼原因使得李後主突破了歌詞之詞的傳統？我以為，是破國亡家的悲恨。因為歌詞是流行的，大家熟悉這個歌詞，就當做歌詞去寫，可是一旦他內心之中有了這麼大的悲哀和痛苦，他要表達，他就把他的悲苦用他最熟悉的那個形式表現出來了。

為什麼《紅樓夢》的曹雪芹寫出這麼一部著作？自己親身的痛苦的經歷。李後主痛苦的經歷，使他突破了歌詞的傳統；曹雪芹的痛苦的經歷，使他突破了過去那些小說的傳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