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0-31原版) 自大陸傳媒廣泛報導上海博物館高價從美國康乃爾大學(Cornell University)購入原胡適所藏《紅樓夢》甲戌本(即殘存十六回的《脂硯齋甲戌抄閱再評石頭記》,以下簡稱《甲戌本》)後,至今幾近4年,但這宗「買賣」的來龍去脈及上博將如何處理這件文物,仍是個謎。
我只是個普通的《紅樓夢》讀者,對版本研究或珍本收藏等領域沒有專業知識,對文物的買賣更幾近一無所知。但常識告訴我,這宗「買賣」頗有疑點,似非如傳媒報導那麼簡單。以下是我就此事在網路搜尋線索的初步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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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新京報》2005年7月20日報導:
近日,記者獲悉,流失海外的孤本《紅樓夢》甲戌本已由上海博物館從美國購回。昨日,博物館相關負責人向記者證實了這一消息。甲戌本《紅樓夢》確實已經在今年年內由該館購回,目前該書就存在上海博物館的圖書館內。
甲戌本《紅樓夢》一直被認為是《紅樓夢》幾種抄本中年代最早、也是最接近原本的一個版本。因此研究紅樓夢的學者一直都很注重甲戌本的價值。該書最早由胡適於1927年發現,並一直由胡適收藏,直到他去世時將書存放在美國康乃爾大學,從此該書一直流失在海外。
日前,記者從有關人士處獲悉,這本珍貴的甲戌本《紅樓夢》已由上海博物館花重金從美國康乃爾大學購回。記者致電上海博物館,上海博物館相關人士表示,該書的確已經由該館購買回來,並收藏在博物館的圖書館內。記者詢問具體的購買經過,該人士以購買此書的負責人不在而拒絕回答如何購回該書等具體問題。他只是表示,甲戌本《紅樓夢》購回之後,將不會對外展出,也不借閱,只供圖書館研究之用。
雖然「購買此書的負責人」不在,但這位「相關人士」卻侃侃而談上博已從康乃爾大學購入《甲戌本》,只是不肯透露「如何購回該書等具體問題」而已。
在一篇相關報導中,傳媒還提到:「這也是上海博物館前年斥資450萬美元購買宋代《淳化閣帖》後又一次重大的海外文物回購行動。」《華商報》(2005年7月23日)還引述上博的「工作人員」暗示《甲戌本》的購入價高於《淳化閣帖》:
上海博物館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根據上級指示,這次回購的具體過程和價格均不能向外透露。對於“‘甲戌本’的回購價格是否高於宋代《淳化閣帖》”這個問題,她反問:“那你說呢?從文物價值上來說,作為國寶級的前者就遠遠高於後者呀。”
據悉,購回的《紅樓夢》甲戌本將不會被展出或借閱,而是僅供科研之用。這樣肯定無法收回巨額投資。該工作人員表示:“對‘甲戌本’的研究是國家級的重大任務,不能簡單以經濟效益來衡量。”
好一句「根據上級指示,這次回購的具體過程和價格均不能向外透露」!
馮磊在報導出現幾天後,曾撰文認為《甲戌本》不是上海博物館自己的財富,也是每個中國人的財富。「一味把持著國寶不放,以種種借口回避與公眾見面,恐怕也是對國寶和傳統文化的一種變相劫持吧」。
頗為奇怪的是,這宗買賣,至今只由大陸傳媒批露,大陸以外中文或外文傳媒均不見有跟進報導。而且,不論上海博物館或康乃爾大學,至今尚未正式表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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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博的「不展出,不借閱,只供圖書館研究之用」的做法,在實踐上是如何進行的呢?而且,何謂「只供圖書館研究」呢?
我遍尋網路,至今只知在紅學家中,只有馮其庸曾被邀往上海博物館鑒定。他在2006年10月底《光明日報》發表的
「讀滬上新發現脂殘本《紅樓夢》」中提到:
上世紀80年代,我曾提出“甲戌本”“玄”字不避諱的問題,那時主要是用的影印本,很明顯的“玄”字有一點,我到美國去開會看到了原本,與影印本一樣,都是不避諱的。前些時候,甲戌本已回到祖國,現藏上海博物館,上博請我去鑒定,當然這毫無疑問的是原件,但當我拿在手裡仔細看這個本子時,卻發現這個本子上不避諱的“玄”字的一點是後人加的,墨色和筆法都與原跡不一致,當時就請上博書畫鑒定部的專家鐘銀蘭先生來,鐘先生仔細鑒定後,也認為這“玄”字原抄是沒有一點的,現在的一點是後人加的。為了確認這一點,上博的陳館長又拿來高倍度的放大鏡,在高倍的放大鏡下,這一點後加的情況更為明顯了,所以原來我說的甲戌本“玄”字不避諱的說法是不準確的,是受影印本的影響,準確地說,甲戌本“玄”字是避諱的,是與己卯、庚辰等乾隆抄本的避諱是一致的。
(馮其庸在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匯校匯評》序中就此事有更詳盡描述)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甲戌校本》的校訂者鄧遂夫曾表示,他還沒有機會從上博處看到原本。即是說,他是完全依賴各影印本校訂的)
(與《甲戌本》淵源最深的周汝昌似乎尚未有機會跟它重聚。關於周汝昌1948年向胡適借閱《甲戌本》,抄寫副本,並在胡適倉惶離開北平前歸還的一段歷史,可參閱宋廣波的
胡適與甲戌本〈石頭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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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大陸的討論區中,有人質疑:「這麼大的事情,上海博物館也不聲張,與收購《淳化閣帖》後大肆宣傳的做法大相徑庭,好像吃了啞巴虧似的」。
的而且確,與購入安思遠所藏《淳化閣帖》殘本相比,上博在購入《甲戌本》一事上顯得低調而神秘。一說,大陸一直有聲音,指上博購入的《淳化閣帖》並非珍本,上博在甲戌本一事上的儘量保持低調或許可以理解。
我對該《淳化閣帖》殘本是否珍品沒有發言權。我感興趣的,反而是購入《甲戌本》與《淳化閣帖》在本質上的分別。
該《淳化閣帖》殘本,是私人藏品,只要賣方願沽,而買方有足夠財力,即可成交。是否物有所值,那是後話,亦見仁見智。
但是,《甲戌本》屬胡適生前珍而重之的私人藏品。胡適死後,它和其他一些藏品,轉由康乃爾大學收藏(或曰寄藏,或曰存放,或曰捐贈,說法不一)。問題是,康乃爾大學有權將它出售嗎?退一步看,假設康乃爾大學有權出售,但它會為數百萬美元(更何況實際交易金額應只是數十萬美元之數)這樣做嗎?這確是疑點重重。
在另一大陸討論區中,有人就提出這樣的質疑:「既然是存放,甲戌本《紅樓夢》理當還是屬於胡適的財產繼承人的,並不是康乃爾大學的財產。怎麼變成了上海博物館要從康乃爾大學購回而不是從胡適的財產繼承人購回呢」?
一種較「言之成理」的猜想,是胡適後人保留了「存放」在康乃爾大學的《甲戌本》的擁有權。這次買賣,是上博與胡適後人的交易,而非上博與康乃爾大學的交易。
這個推斷,似乎得到一位“知情人士”證實。據
陳林引述,一位旅美中國學者於2008年5月在其網誌留言,內容如下:
當年胡適的一批收藏的文書,包括甲戌本紅樓夢和林則徐手迹等等,的確是委托放在我們康奈爾大學的亞洲圖書館。但是這只不過是寄存,不是贈送。
後來胡適先生的公子生病,身體不好,便問康大是否可以將這批文書買下來。當時亞洲部的主任是來自德國的一位先生,對這些東西沒有太多的留意,而且圖書館也很難再(在)那麽短促的時間內拿出許多錢來,因為各個大學的財政體系都不一樣。但總體上這是一個失誤。
後來這批資料就被台灣方面以50萬美元的價格買走了,不是從康大買走了,而是從適之先生的公子那裏買走了。後來,上海方面才又從台灣方面買了回去。因此,這個買賣同康奈爾沒有什麽關系。
因為有個從北大來訪問的同學打算和我一道兒去參觀這個甲戌本,我便上網搜索我們的館藏,搜不到,一看到陳林先生的博客,才知道已經在上海了,但是以我對康奈爾的了解,80萬美元試圖買走胡適的東西,是完全不可能和不可思議的,所以今天特意攜我這位同學親往亞洲館拜訪咨詢了現任鄭館長,才知曉了其中是如此的一個片段。
(一般說法,賣方是胡適長媳)
其實,《甲戌本》在1927年由胡適購得而「面世」,多少有點來路不明的情況。況且,近年大陸紅學界出現了「程前脂後」的說法,直指甲戌本等脂評本是偽作。有興趣的讀者可由此延伸搜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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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甲戌本真僞的文章,作者最後建議,可運用高科技對甲戌本的紙質和抄寫年代進行測定。現書已回歸“公家”,進行測定的客觀條件已備,且看上博的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