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6-12

曾金燕:六四

曾金燕:六四

十年前,我没有听说过“六四”这个词。读中学时遇到一位所谓“怪才”的老师,听说是学运被遣回老家,终身执教不得提升录用。当时年纪小未曾深思。也不明何为“学运”。 2001年我考上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系,临行前爷爷嘱咐过我一句:遇上运动,你请病假回来。我不明白他的所指。我生于1983年的秋天。

2003年SARS期间,我因一些关于经济学和流行病学的研究资料,了解到赵紫阳及六四。我为自己的无知感到羞耻,把自己到大学二年级才知道赵紫阳是前总书记当作笑话讲给学姐听,学姐说:“你不必为此难过啊,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2004 年开始,胡佳断断续续地被警察失踪、殴打、关地下室。当时我们做的是艾滋病工作,但六四比艾滋病更加敏感。我们小小的艾滋病组织,除了要忍受警察的骚扰,要应对国税地税无理由的稽查,要面临地方当局的驱赶,举步维艰。临近六四,更是心惊胆战。我曾经祈求胡佳不要谈论六四,因为一谈论六四,我们在艾滋病领域所做的有限的工作,受到更多的阻拦和障碍,进一步退三步;再者,因为六四软禁胡佳,我亲眼目睹警察把胡佳推到楼道里无人处殴打却不能把他救下,类似事件一而再再而三发生,后来胡佳从父母家搬到通州,情况更加糟糕。几次寒冬深夜,胡佳骑自行车回来发现国保便衣守住自由城的家,趁国保未发现,他立即骑车离开自由城,北京的冬夜很冷,父母家也是被严密监控,自由城又处郊区,他能到哪里去呢?赵紫阳去世时,胡佳又被打被关到地下室。

和六四相关的一切,仿佛中了黑色的诅咒,它带来的是无穷无尽的等待、恐惧、怨恨。死难者的鲜血,让杀戮者不得安宁,也让幸存者和苟活者不得平静。冤魂凄厉,在问何时才有社会正义。在北京居住的伤残者,我见过二十几位,他们的生活,无不艰难困苦。你路过街边破旧的小商铺时,卖给你矿泉水的那位肢残者,很有可能就是六四伤残者中的一位——不过他的小商铺在奥运前被拆迁了。你接受技艺高超的盲人师傅的按摩时,也许没有想到那位寡言的失明者,是因为六四永远陷入了黑暗。

我是个苟活着的小女人,处处谨小慎微,不被逼到南墙,不敢、不愿反抗——一般来说,反抗的牺牲远远超过忍耐,可忍耐也一样煎熬。胡佳入狱,健康状况恶化,我只有坚持不断地给监狱电话,要求及时恰当的治疗。国保找我谈话,警告我在六四问题上保持沉默,否则“你的问题,又会有一个“质”的升级,何况胡佳在监狱里,健康状况是入狱以来最糟糕的状况,可能比现在所知的还要糟糕,他的任何改善也少不了我们国保的努力……”。接受了国保的“谈话”后,夜里我睡不着,晚上听见铁椅子拖动的刺耳怪响,觉得便衣正在头顶上,或是楼道里。有时又觉得有便衣正在开我的门——这是我的幻觉吧!我却无法说服自己到门口看一看,不敢去确认门已上锁。

6月3日早晨八点左右,我抱孩子说笑着下楼。原计划先上班,后给母亲庆祝生日,定了奶酪蛋糕,下午三点送到公司。小院子铁门口,耸立两大汉堵住门,另一男子站保安亭门口,又一男子直面走来说:“你今天出不去”。说话的是通州分局国保王海旺,我说你们凭什么!你们这是非法限制公民的人身自由。我让亲戚把孩子带走,不要让她看见我现在的样子。和国保几经争辩,无效,我拨打110报警,警察在电话里确认了我的姓名后,拒绝出警,说你今天是出不去。通州国保杨春涛、徐建强等人来了,有几个便衣很面熟,但是不知道姓名。他们不来还好,一来更是勾起了我努力忘记的往事。04年以来他们对胡佳的殴打、软禁、失踪、侮辱,一幕幕涌上心头。我哭着责问他们:你们给我的家庭带来多大的伤害!你们还想干什么!你们已经把胡佳送到监狱里了,不如把我也送到监狱省事吧!邻居们远远近近地看着,一个似乎是居委会的阿姨来劝架,说国保是履行公务不要责怪他们。我对她说:阿姨您别劝,不然我连您一起骂!您为什么不对国保说:让曾金燕出去不就得了,这本来就是她的基本权利。来了好些个居委会的大妈,似乎是随时待命,国保们在三个路口都分布了人,还有一队迷彩服者在不远处慢跑。有便衣从小区大门口的警务工作站送车钥匙进来。又听说小区大门口也分布了便衣。

开始我只是抗议,越说越伤心,哭起来了,情绪不能控制,接电话的时候,也不能平静。北京市的国保也来了,看着我,给我做思想工作。国保都说是国家大的政治环境,我必须服从。这两天就出不去了。站到十一点多,我腰痛,还是不让我走出去,我坐在院子铁门口,努力让自己平静。

因参加了一个远程教育的课程,包里常放一些英文材料。前几天刚好找出两年前存的Defending the Rights of Human Rights Defenders(捍卫人权捍卫者的权利),一直没读完,我坐在树荫下,开始从头至尾读。国保屡屡给我做思想工作,让我到院子里面去座谈,劝我吃点什么喝点什么。我不想吃也不想喝,谢绝了他们买的矿泉水。

下午一点多的时候,母亲拿着水来看我,她没有说话,只是很悲伤地看着我,连国保都对她说:“您回去吧,金燕一会儿就回去。”今天是妈妈的生日。抗议无效,依旧不能走出去。回到家里才知道母亲也一直没有吃饭。

我上网向朋友道平安。哄宝宝睡觉。宝宝醒来家里待不住,让母亲带她出去玩,发现便衣也是跟着她们。再想上网时,才知道家里固定电话和网络都被切断了。没有了网络沟通,被软禁在家里,没有外界的消息,仿佛突然掉入了一个看不见的深渊。我一次又一次给中国联通打电话,要求恢复电话和网络。直到6月4号傍晚,网络才恢复。

婆婆打电话告知,派出所查我母亲等人的暂住证之事,婆婆家里四周,便衣也上岗了,公司门口,便衣也上岗了。竟有她也认识的便衣,婆婆便走上前去打招呼,看他的反应。

今天6月4日这一天,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只是看见天空的颜色很诡异,似黑非黑,似红非红,大风,有些许雨点。上天在看着大家哪!

六四20周年,无以悼念。发掘真像,传播真像,找回社会正义,祈祷亡灵安息。记下这篇博文,驱逐内心恐惧。

http://www.reuters.com/news/video?videoId=105645

Some ...political police came to talk to me, ask (asking) me to keep (in) silence about June 4th. They... went to my company to talk to me. So... I... haven't done anything about June 4th because I have so many fears in my heart. I don't want to ... do anything as they required. It is my basic human right...my basic civil...civic right to go out of my...ho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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